第三十一章 改变了的养雀人
我总算彻底改变自己以往的想法和做法，在以后的生活中，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向父母报告。
那天的事情让我对三爷产生了一种畏惧感，原来争执中的三爷表情是那么恐怖，那狰狞的表情，视死如归的样子，深深地震颤了我，那种表情让我内心深处对他产生了恐惧，原来一直和善的三爷也有凶狠的另一面。我再也不敢去找三爷了，三爷的形象对我来说变得非常陌生了，我甚至在想还要不要带我的同学去他家看麻雀，我非常害怕，如果有一个我的同学一不小心触发了三爷心中的那座火山，就会把那位同学，甚至有可能是我给烧的体无完肤。
我就像一直焉了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耸立着，直到吃饭的时候，母亲看出了端倪。
“怎么了？”母亲很谨慎地问我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把面条挑入嘴中，但是仍旧咽不下去。
“是不是我做的面不好吃？”母亲紧张了。
“没有了，我有点烦。”我抬头看到了一边吃饭，一边一直喋喋不休唠叨的曾祖母，把碗放在桌面上。
“是不是嫌弃你老奶了？”父亲看着我，上火了。
“不是，我是说我三爷。”
“你三爷怎么了？”父亲脸上绷紧的脸舒张了些，很关切地问。
“上午我看到三爷那样子，到现在一直都在害怕。”
“那是你亲三爷，你怕什么？”母亲在边上不解地问。
“三爷今天凶神恶煞的，我看着害怕，以后不敢去找他了。”
“吵架的时候肯定凶了，如果两个人平心静气的，你嘻一句，我哈一句，那能叫吵架吗？”父亲听我说完立即笑了。
“但是我就是觉着三爷变了个人似的，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“那要是我跟你妈什么时候黑着脸把你骂了一顿，是不是你以后就不理我们了？”父亲紧紧地看着我说。
“那怎么能比呢？你们是我父母，再说了，要是我不理你们，我吃喝怎么办？”
“那你就是说现在需要我们了就不敢不理我们，等将来翅膀硬了，我们老了，不需要我们了，你就不理我们了？”父亲看着我，表情似乎很严肃。
“没有了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，”我着急了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，顿了一会，“等将来我长大了，肯定会孝敬你们了。”
“那就得了，你三爷跟咱们原本也是一家人的，你看他就应该像看我们一样，小时候你三爷对我可是非常好的。”父亲的脸舒展开了。
“但是我感觉就是不一样。”我的心仍旧感觉有一团疙瘩。
“那你看着我。”父亲对我说着，看我看着他，就拉下脸，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对我说，“我现在要打你，你怕不怕？”
我一看他那表情，“扑哧”笑了，“你这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凶，要是能吓到我才怪。”
“其实你三爷一点都不凶的，”母亲走过来，把放在桌子上的饭碗递给我，“赶紧吃饭吧，你三爷有时脾气可能不好，但是对咱们家那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，你伯没在家的那几年，他可是帮了咱们家不少忙的，你不在家，不知道的。现在他也六十多了，咱们照顾他一下也是应该的。这人嘛！最重要的是要将心来比心，你三爷他有喜欢麻雀的爱好，这也不是坏事，麻雀陪了他一生，这中间的感情咱们是没法比的，麻雀就是他的**子啊！摊上这事，他肯定是非常生气的，你是小辈，更要多体谅下。”
我一直低着头吃饭，心里面的疙瘩也松了好多。
“下午有空你去看看你三爷，他生了一场气，心里面肯定是难受了很多，他最喜欢你们哥俩，你要多去看望他。”父亲对我说。
我抬头看了父亲一眼，缓缓地垂下眼皮，又低下头继续吃饭，算是答应了。
下午很烦，再也写不下去作业了，就去找小光玩，但是他去了外婆家。我在村中转悠着，其他的伙伴我不是很熟悉，并且也没心情同他们玩。当我抬起头的时候，不知不觉走近了三爷家的院子，三爷正端了个盆子往厨房走。看到三爷的一刹那，我觉着他变了，驼背弯腰、头低垂着，走路很慢，近似蹒跚，完完全全是一个老头子的身影，而就在这以前，我还觉着，他仅仅是年龄大了点而已。
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了，冲进院子里喊了声：“三爷！”
三爷慢慢地转过身，看着我，用低哑的声音说，“你来了！”
我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那盆水，按照他的要求倒进了水缸中，然后又帮他打了几盆水。
忙完了，看着树上的麻雀，一个个在树上朝着下面叫，似乎是在表扬我为三爷做了好事，但是我却感受不到自己丝毫的得意。
“三爷，今天那个人气到你了吧？”我扶着三爷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。
“你说什么呢！三爷能是那么被气到的人吗？我气了他还差不多。”三爷哼了一声，脸上露出不屑。
“可是三爷你……”我刚想说他身体怎么突然间变这么差，但看到他那生气的样子，又不敢说下去了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三爷扭过头，迷惑地问我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应付了一下，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。
“那个家伙去你家都说了些什么？”顿了一会三爷问我。
“也没说什么，他还夸你呢！”我总算找到了话题。
“夸我？”三爷哼了一声。
“是啊！他说你养麻雀是好事，是为咱们庄稼人着想，其实他也不想找你麻烦的。”
“那你伯有没有给他什么？”三爷又哼了一声，然后问我。
“不知道，”我迟疑了一下，因为父亲曾经说过不要把他给那个人钱的事情告诉三爷，“这个你要问我伯。”
“他那个人啊！”三爷叹了口气，“就是个老好人，和稀泥，肯定是给了人家钱的。”
“这个你要问他了。”
“问也白问，”三爷顿了一会，“算了，给就给了吧！人家买个鸟网也不容易，要不是我喜欢麻雀，说不定我也会抓的，那就算了吧！”
三爷说完就呆住了，抬头望了望树上的麻雀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三爷你叹什么气呢？”
“它们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，现在又……”三爷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“现在它们又要成为人们口中的食物。”
我跟着三爷望了望树上的麻雀，沉默了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对了，你什么时候带你的同学来咱们这啊？”沉默了很久三爷问我。
“尽快吧！”我一下子被问蒙了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，只好这样说。
“是要尽快了，不能再等了。”三爷抬头望了望树上的麻雀，若有所思。
“为什么那么着急？”我惊讶地问。
“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，有钱人的生活咱们不能理解，他们喜欢吃就让他们吃吧！但是咱们这些没钱的人我倒是非常理解的。”三爷苦笑了一下。
我一下子让三爷给弄蒙了，“三爷你这是啥意思啊？”
三爷看着我，突然间笑了，“其实也没什么，据说这麻雀都是运到城里大餐馆的，那都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。那些城市的有钱人不懂麻雀的重要性，但是咱们农村人都知道的，如果咱们农村人都不去抓麻雀，那城市人也就吃不到麻雀了。”
“但是你不可能让所有农村人都不去抓吧？”
“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很久，当初我一直在想着不让别人接触到我的麻雀，我担心别人会伤害它们，所以不允许别人到我这里，我想着只有这样才能把它们好好地保护下来。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，我只能保护得了院子里这一群麻雀，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更多的麻雀也需要去保护，我现在感到一个人很是有心无力，就算咱们村子周围的麻雀都保护不了，何况世界上那么多的。上一次你伯说你要带你的同学们来我这里看，我就在想，要是你那同学们到这里看完之后也开始保护麻雀了，那多好啊！要是能把咱们农村人的觉悟都提高了，都来保护麻雀，你想想看，这往后麻雀的日子不是更好过了？咱们的庄稼再也不用担心害虫了。”
“三爷，我发现你说话跟我伯一样。”我忽然笑了。
“什么样？”三爷一下子也呆住了。
“说话都离不开庄稼。”
“看你说的，咱们庄稼人不谈庄稼能谈什么？你去谈火箭，能行吗？”三爷责怪着我，但是脸上明显露出了笑容。
三爷的笑容抹去了不久前他那恐怖的面孔留在我心灵中的阴影，我总算对三爷的看法恢复到了以往，原来只有笑容才能融化阴影。当我仔细地盯着三爷看的时候才发现，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，胡子也是一样，都白了大半，想到刚才看到的他老态龙钟的样子，我莫名地感到三爷甚是可怜，鼻子一酸，感到自己的眼圈湿润了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三爷突然间惊讶的问候声一下子转过了我的神。
“没什么，”我幽幽地回答，顿了一会说，“三爷你说这人要是不会老该多好啊！”
“人不老有什么好啊？”三爷笑了，试探着问我。
“要是都不老的话，我们一家人都永远在一起，你也就不会老了，我天天来你这里看麻雀。”
“要是长生不老的话你想想看啊，你哥哥结婚生了一大堆小孩，你也结婚生了一大堆小孩，你们的小孩子又生了一大堆小孩，你们的小孩的小孩又生了一大堆，你们的……”
“三爷你这都生得不停了，哪有这样的生法？”我笑着打断了三爷的话。
“肯定有了，如果按照你的想法，肯定是这样一直生下去的，反正你们都长生不老的。到时候，你们一家就要把咱们整个村给包了，再过一千两千年的，估计要把整个地球都给包了，这整个地球都是你们家得了，别人还怎么活呢？”三爷指着我的脑门说。
“也是啊！这人不老的话也不行啊！到处都是人了。”我若有所思，忽然间又想到了父母，我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。
“又不开心了？”三爷停了笑。
“没有了。”我搪塞。
“你看这树上的麻雀，”三爷抬起头，我也跟着抬头看树上的麻雀，三爷静了一会说，“几十年了，这树上的麻雀也换了几茬，老的把小的带大，小的又把更小的带大，然后过几年老的就死了，小的变成了老的，最后也死了，一茬接着换了一茬。”
“你说这麻雀最后会不会全部死光了呢？”我突然间插了一句话。
“别乱说，”三爷立即呵斥，“这麻雀一代一代生下去，怎么会死光呢？”
“那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？”我收敛了点又问。
“没有头，就这样一直生下去，永远不停地一代一代生下去。你看这树上的麻雀，虽然说换了几代了，但是有一点都是没变的。”三爷看着上面的麻雀，流露出了笑容。
“什么没变？”我立即发问。
“就是跟我的关系没变啊！不管哪一代，跟我的关系永远一样好。”
“它们跟你那么好，那你现在到底能听懂它们说的话吗？”
“现在啊？八九不离十了。”三爷很得意地说。
“那你给我说说它们现在在聊什么？”我惊喜地问。
“你看那一对？”三爷指了指树上两只正在追逐的麻雀说，“它们正在谈论吃的，边上的那一对，它们正在说悄悄话。”
“什么悄悄话？”
“就是谈情说爱的，你不懂。”
“那它们说的是什么啊？”我来了兴趣。
“亲爱的，我爱你，”三爷压紧了喉咙，裂开嘴，歪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。然后他把头歪向另一边，继续说，“我爱你亲爱的”，说完恢复了正常音，“另外一只是这样说的。”
我看到三爷那表情，笑得合不上嘴了，三爷也跟着哈哈大笑。
“我怎么感觉不是它们在谈恋爱，是你在谈。”我收敛了下笑容说。
“是啊！你看咱俩，不也像在谈恋爱吗？”
“不像，我不会谈，我也不谈的。”我一听脸红了，赶紧辩解。
“有什么不会的，找对象也是正常的，我像你那年龄，都快结婚了。”三爷笑着说。
“你不上学啊？”我听完立即感到很惊奇。
“那个时候跟现在不一样，读书归读书，结婚归结婚，不影响的。不过咱们家还是不错的，好歹我也读过初中，你二爷是读过高中，那时候啊！考高中比现在考大学都难。”
“你们那时候读初中就可以结婚了？”我吃惊地问。
“是啊！有的初中生比你六叔（二爷最小的儿子，那年20周岁）年龄还大，我读初中的时候年龄最小的。”
“小时候就听老奶说你是最聪明的。”
“哪有了，再读书也不过还是个乡巴佬，看透了就看淡了，最终还不是一把土给埋了。”
“人要是不会死多好啊！”
“别想那些没用的东西，秦始皇啊！多厉害的人都弄不到长生不老的法子，所以咱们平头老百姓，能多活几天就可以了。”
